京城邊郊的一所村辦小學，條件和城市裏的小學比起來，是出奇的簡陋，別說供暖，就連生爐子取暖，都很難做到徹頭徹尾。

四十多平米的教室，靠中間的位置生了一個傳統的煙囪爐，除卻靠近爐邊的孩子們，其他的哪怕穿著厚厚的棉襖，小手亦是冰涼冰涼的。

即便如此，坐在教室裏的每一個孩子，卻都是學習的極其的認真，腳僵了，輕輕跺幾下，手僵了，來回搓幾下，繼續奮筆疾書。

這是下學期的期中考，路盛心疼孩子們，時不時的轉到爐旁加點兒碳。

他已經在這兒待了近三十年了，教過的孩子，結婚早的，孩子都已經上小學了，而他，還是幾十年如一日的守在這兒。

這兒叫坡子村，是出了名的窮村，路不好，地又薄，所以，三十年過去了，還是和富裕搭不上任何的邊兒。

為什麽選擇這兒呢？

因為，她曾和他一起來這兒支教。

她喜歡這兒的山清水秀，她喜歡這兒人們的單純，她的夢想就是，有朝一日，能來這兒做一名常駐教師。

可是，現實往往會讓人不得不放棄夢想，她的父母都身體不是太好，如果她離的太遠，不會放心他們，如果帶他們來這兒，更是不現實的。

所以，她只能服從安排，做了一名廠辦書記員。

那個年代，那樣的工作，是好些人都羨慕的——可以坐辦公室，不用出力氣幹活。

但其實，她並不是很喜歡。

每次和他見面，她都是郁郁寡歡。

她說，她感覺那樣的環境，讓她喘不過氣來，每一個人，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，她不知道他們說的哪一句是真，哪一句是假。

而那時的他，也沒有任何的能力解救她，唯有規勸，倆人一起努力，等年紀大了，就攜手一起去坡兒村做常駐老師。

他做出那樣承諾的時候，她笑的眼睛都彎了。

就在那沒多久，她突然跟他提出了分手。

他自然是不答應的，問她到底出了什麽事兒。

她的回答是，她想要更好的發展，不想和一個沒父沒母沒依靠的孤兒，過苦日子。

他不相信她是那樣的人。

可她不見他，躲著他。

倆人的分手，鬧的沸沸揚揚的。

再守了沒多久，她就自殺了。

他是絕對不相信她會做出那樣的事兒的，她那麽的樂觀開朗，哪怕工作並不如意，也仍是對生活充滿期待，而且，她那麽孝順，怎麽會自殺呢？

留下二老怎麽活下去？

措不及防的，宋嫻自殺是因為情傷，是因為和他分手的流言便傳開了。

那也剛好解釋了，為什麽他去宋家，老兩口都拿著笤帚往外趕他的原因。

他成了所有人口中忘恩負義的陳世美，因為有人說，他是攀上了領導的女兒，才和宋嫻分手的，還說的有鼻子有眼的。

沒錯，領導的女兒衛茵茵是喜歡他，可他拒絕的那麽堅決，從來不和衛茵茵單獨在一起，宋嫻那麽聰明那麽信任他，又怎麽可能誤會？

他跟宋家老兩口解釋，老兩口並不聽。

後來，他知道老兩口在追查宋嫻的死因，他便也悄悄的參與了進去，結果……就是自殺是事實，因他自殺也是事實……

恰在那時，他的領導，衛茵茵的父親衛紅林單獨找了他談話，要麽，趕緊和他的女兒結婚，要麽，離開單位別謀高就。

也就是在那個時候，他覺得，或者，宋嫻真的誤會了他和衛茵茵的關系，因為他太清楚衛紅林的手段，雖然不明白衛家父女為什麽相中了他，但他知道，只要他們動了那樣的心思，宋嫻就一定會誤會。

再想到宋嫻那麽突然的鬧分手，還是怎麽拉都拉不住的那種，他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。

愧疚和悔恨，像一條毒蛇盤到了他的心裏。

他辭職，來到坡兒村做起了民辦教師，只有在這兒，他才能靜下來，坐在壩邊兒上的時候，似乎都能感覺到宋嫻的存在……

快三十年了，他的兩鬢已經斑白，可他對宋嫻的心，還一如當初，除了上課，其他時間，他總是在回憶著和她的過往，這，也是支撐他一路走過來的動力。

“路盛……”

聽到呼喚聲，路盛趕緊擡頭，轉而，就楞楞的定在那兒……

這些年，他工資所剩，全都悄悄的給到了老兩口所在的居委會，讓他們以獎金的發式發放給老兩口，但正大光明的見面，這是他來坡兒村以後的第一次。

“老師，您有事就去忙吧，我來監考，他們會自覺的。”班長小敏自動自覺的抱著卷子來到講臺邊，對路盛做出請的手勢。

“好。”知道班裏的孩子都超級自覺，路盛也沒猶豫。

坐到辦公室後，路盛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，宋叔宋嬸竟然真的主動找他了？他們不是說永遠永遠都不原諒他嗎？

“小盛，對不住了。”宋老爺子先開了口，眸色中滿是愧疚的看著路盛，“是我和你嬸兒，害了你一輩子啊！”

“是啊小盛，人生有幾個三十年，我和你叔是罪人！”宋老太太邊說邊吸了吸鼻子，把手裏提著的一個布兜遞給路盛，“這是小嫻留下來的，給你，做個念想吧。”

微一頓，她又解釋，“如果你今年只有三十歲，這些，我是斷然不會給你，耽誤了你的人生大事兒的，但現在，或者，就真的是個念想了。”

他給她折的第一只紙鶴，裏面藏了表白的話語，看紙鶴的樣子就知道，她曾不斷的拆開，又折起來。

他寫給她的每一封信，都寫了編號。

他送她的風鈴，風一吹，仍是那麽的清脆悅耳。

他送給她的戒指和項鏈，是他幹啃饅頭三個月省出來的錢買到的。

……

每一件，都寫滿了記憶，或者因為已經過去了幾十年，看到的時候，他的心不再痛，而是滿滿的熨貼感。

“謝謝叔，謝謝嬸兒。”路盛一臉真誠的看著老兩口，“謝謝你們願意原諒我，謝謝你們願意把這些給我，讓它們陪伴著我渡過餘生，有了它們，我的精神將會無比的富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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